我很快发现召召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裤,折叠过的缝儿清晰可辨。
召召脸上还擦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膏,映衬得几颗褐色的雀斑更加醒目,增加了一种类似苍蝇爬上去的动感。
生长在沙漠深处,不曾进过一次小城的召召居然也拥有一瓶雪花膏,这足以说明爱美是人的天性。
可我又认为召召的雪花膏擦得不是时候,闻到雪花膏的香气的一瞬,我盯着召召看了很久。
我不忍心冷落召召,我放弃了皮条大叔那油光可鉴凉爽宜人的黑色枕头,跟着召召到井上去。
我要和召召说活,这是我惟一可干的事情。
你爹快回来了。
快回来了。
你爹干什么去了?
我不知道。
你爹这个人很有意思。
啥意思?
我的意思是盼你爹回来。
是我待你不好么?
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?
啥意思都不是。
你这个人倒是有意思。
我这个人最没意思……
我和召召就这样站在大太阳底下,站在水井边漫不经心地兜着圈子。
有时候,我们相互阅读着表情,像早期的无声电影那样。
刚开始还觉得很有意思,后来就没什么意思了,懒得再往下继续。
这是一个人人都会的语言游戏,白发三千丈,永远没有结局。
接下来我和召召又沉默了。
太阳当顶,阳光几乎是垂直而下,愈加威猛得可恶,像个扛枪讨债的凶汉。
挤在井边喝水的羊们的影子浓缩在一片纷杂的蹄脚下,又被踩成乌黑的烂泥塘。
那只种公羊挺立在一个隆起的白茨堆上,一副特立独行的模样。
现在它也变得沉默了,像是在苦苦思索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。
我说热得受不住,召召你给我身上浇点井水吧。
召召犹豫了一阵后,提起半兜子井水照准的我头顶倾泻,我浑身激灵着水花四溅,做出一副痛快之状。
召召难得一笑,这就很好。
然后我迈着虚无的步伐去井边的一道沙梁下,瞎驴拉磨似的胡乱晃荡。
沙梁下的一簇枯柴边,又有两只屎爬牛斗得不亦乐乎难分胜负,还是那样,我怎么也找不到它们的眼睛都长在什么地方。
这似乎是一道谶语。
召召脸上黑里透红,眼神儿躲躲闪闪。
召召一定知道皮条大叔干什么去了。
那些天皮条大叔睡觉很不踏实,一遍遍爬上屋顶向远方眺望,一动不动地将自己凝固成一截烟囱。
这确实有点特别或者行为反常。
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,还以为皮条大叔出门远行是踏看秋天的草场去了。
其实,皮条大叔是去了一个年轻寡妇的屋里,这事是被我遇到的第二个牧人亲口告诉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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