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么多的羊毛都是直接从活羊身上剪下来的,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送进毡房里。
一焐一热,还能有什么好味道呢?即便是成年累月跟羊屁股打交道的牧人,路过毡房门口,也会忍不住鼻于发痒,嗑出一两个大喷嚏来。
因此,毡房的这种格局是早就形成了的,不可更改,也没必要更改。
毡匠很是一阵忙乎,先是洒水扫地,而后是摆设擀毡要用的物件。
毡房里落满了灰尘,扫帚一到,灰尘未必跑掉,主要是灰尘太厚了,脚踩上去时软绵绵的,还以为是走在羊毛上,有一种下陷的感觉。
看得出来毡房许久没人动过,堆了半屋子的羊毛是陈年的,显眼得发黄,恐怕还遭过雨水,可惜了的。
先前的那个毡匠不知是怎么样的个人,至少算不得勤快。
毡匠满头大汗进进出出,腔里打着空旷的隔。
捆竹篦子、支弹床、蓄池水,又重新绷了一遍牛筋大弓,几老碗黄米干饭消化殆尽,毡匠将擀毡的准备工作完成了,期间还毫不费事地打死了几十只老鼠。
毡匠有些累,就坐在门槛上歇息,摸摸索索地点了一枝烟抽。
那烟有一股生辣的味儿,还凶猛地往头发里钻,毡匠的头上就烟雾缭绕的。
面前躺着几十只死老鼠,毡匠看得心惊肉跳,也有些恶心。
这哪是老鼠,都赶上猫了,有的甚至比猫还要大,个个肥得流油,肉滚滚的路都走不动的样子。
到底是牧区,连老鼠都不一般,和农村里的没法比,农村里的老鼠都是很精瘦的那种,胆子却不小,惹急了敢往你的裤裆里钻。
羊毛生蛆,老鼠吃蛆,哪有不肥的道理?该养上只猫的。
有只猫养着,这毡房里的相生相克就齐全了。
连只猫都不养,可见这家人有多么懒。
懒到家了。
毡匠蹲在门槛上,倒像是只猫。
夜色笼罩了年代久远的院落,李六十才让一支手电筒陪伴着,轻车熟路地进了毡房。
他显然又喝了酒,走路晃晃的,舌头也有些大。
毡房沉寂得太久,又一下子变得鲜活了,李六十用手电大概地照了照,算是检查通过,他很满意毡匠的利索劲儿,嘴上当然是不能说的。
面对恢复了往日格局的毡房,李六十一时不大适应,脑子里却呈现出曾经的场面,深吸一口气,吞进去大垛羊毛释放出的膻臊。
李六十说,等个啥?开弓吧。
不急。
毡匠隔着一张又厚又重的榆木弹床,声音很稳地说。
啥叫个不急。
李六十显然是不大高兴了,一束黄恹恹的手电光循着声音直直地射过去,像把生了锈的剑逼住毡匠。
毡匠笑着说,你不要照,照个啥呢?我又不是黄花闺女。
我早知道你怀窝里捂着个烧酒瓶子。
李六十粗胳膊大手一挥:寡的你,一天擀出一条四六毡,管吃管喝。
毡匠说,工钱呢?
李六十说,另算。
说罢按动手电筒上的开关,毡房转瞬即黑。
李六十闪身出屋,不再回头。
擀毡的头一道工序是弹羊毛。
那弓子是用最好的木头做成的,足有丈长,看上去又笨又重。
弓子让房梁上一根垂落的粗绳吊着,恰到好处地悬在毡匠的胸前。
牛筋的绷子,撑得笔直,琥珀样的黄亮透明,用指头拨一拨绷子,立即发出一声轰鸣,像底气十足的男中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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