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六十从窗口看外面,外面静得无声无息,那条羊毛白毡上落满了苍蝇。
正午时分,墙下的影子向根处聚拢,然后像块黑纱布一点一点地往上卷。
毡匠呢,就看站在灶台边的婆姨。
婆姨一心一意地忙碌着,可劲儿地抖拉面,拍得案板啪啪响,显出一种不凡来。
婆姨也给他个后背,相伴那腰身的晃颤,手里的拉面一股变成两股,两股变成四股,落进水锅里,嘟噜噜地打着旋儿,耐看。
毡匠似乎被婆姨的一番表演吸引,忘记了饿。
李六十和毡匠互不相让。
也许是觉出炕上久不见动静,婆姨就转过身说了声:喝酒呢?
毡匠紧闭着的嘴突然张开,正要说话时,却被李六十给截住了。
李六十说,天热,酒就不喝了。
毡匠又像吞了一只老鼠翻一翻眼,不好再说什么了。
李六十知道毡匠在心里骂他,只要听不见就不算数,心里也想,把你小小的个毡匠治不住,我还当的啥队长?你爱吃不吃,不吃拉倒。
我吃,我香香地吃给你看。
李六十就顺手端起桌上的那一碗拉面,调几勺羊油泼辣子,自顾自地吃了起来。
婆姨就面对着炕呆怔着,咋说也该是毡匠先动碗筷的,人家是客人么。
毡匠仰起脖子继续看婆姨,目光就很大胆。
婆姨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,倒像是烧酒。
昨晚那顿黄米干饭,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吃的,毡匠没留意婆姨的模样。
这回可是看清楚了,这婆姨不丑,是个年轻轻的女人。
听口音就知道是沙漠那边嫁过来的农村女子。
沙漠里的牧区不种田,日子过得自然是消闲,逢上草场好的年景,能把头睡扁,还养一身的膘。
俗话说,好男一身毛,好女一身膘,总是有一些道理的。
早些年,那边的女子都苦怕了,就紧着往沙漠牧区里嫁,走掉一个女子,那边就多出一个光棍。
没婆姨的汉子满村子绕,母猪都是双眼皮。
你吃么。
婆姨发了话。
吃,吃。
毡匠开始很认真地对付桌上的拉面,羊油泼辣子浇得格外厚实,用筷子一挑,红得像羊的血脖子。
辣啊,辣得满嘴冒火,却也刺激得食欲更加旺盛。
毡匠吃一碗,婆姨就给盛一碗,不知不觉吞下去三老碗。
掂量一下还能吃,裤带松垮垮的,就续了又吃。
面都拉完出锅,几只老碗盛得冒尖摆到了桌子上。
婆姨说,你吃,苦重哩。
毡匠放下碗筷,饱了。
7
毡匠能吃,也能干活。
一天一条四六羊毛白毡。
其实,这样的几天干下来,毡匠就有一些坚持不住了,手指抚摩着牛筋大弓,似有万般沉重。
大弓横陈在毡匠胸前,晃动时像一座古旧的钟,还有堆积在弹床上的羊毛,都使毡匠的大脑处于一种无序和混乱的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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